圣凯法师:论涅槃会的成立与展开
发布时间:2024-05-06 04:04:40作者:正觉网圣凯法师
内容提要:本文主要以涅槃会为中心,考察佛陀入灭时间的不同记载,追溯汉传佛教以二月十五日为佛陀入灭时间的来源;同时,以印度早期文献、《大唐西域记》等文献为中心,研究印度佛教涅槃会的盛况;最后,考察涅槃会在中国的流行状况,尤其利用了敦煌文献,提出涅会在唐五代时期已经出现了,而在宋代以后禅宗丛林中,涅槃会已经成为一种定制。 关键词:涅槃会 入灭日期 《涅槃经》
前 言
释尊作为人天导师,他的般涅槃引起了佛弟子内心的无比怀念。印顺导师认为,从“佛法”而发展到“大乘佛法”,主要的动力,是“佛涅槃以后,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1]。佛弟子将对佛的信敬与怀念深存于内心中,同时在事相上又从多方面表现出来,发展为对佛陀的遗体、遗迹与遗物的崇敬,如造舍利塔、种种庄严供养。当然,也可以在佛陀涅槃的日子举行法会,纪念释尊的涅槃,这就是涅槃会。
对于佛陀的一生来说,出生、成道、涅槃应该说都是很重要的日子,但是现代汉传佛教界十分盛行佛诞节、佛成道日,已经很少举行涅槃会。其实,从印度到中国,这三个节日都受到重视。考察这些佛教节日的来源以及变化,有助于我们理解佛教在不同地域的流行状况以及佛教深入社会的影响层面。
本文主要以涅槃会为中心,考察佛陀入灭时间的不同记载,追溯汉传佛教所传二月十五日入灭的来源;同时,以印度早期文献、《大唐西域记》等文献为中心,研究印度佛教涅槃会的盛况;最后,考察涅槃会在中国的流行状况,尤其是宋代以后禅宗丛林中的涅槃会。
一、佛陀入灭日期的不同记载
有关佛陀入灭的时间问题,一是入灭的年代,二是入灭的日期,都是异说纷纭,莫衷一是。在这里,我们对入灭年代将不作讨论,主要集中探讨佛陀入灭日期的不同记载[2]
佛陀入灭的日期,不同典籍有不同的记载,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二月八日,这主要是根据《长阿含经》卷四[3]、《菩萨处胎经》[4]的记载。
第二,二月十五日,这是根据《大般涅槃经》、《大般泥洹经》、《善见律毗婆沙》的记载而确定。《大般涅槃经》卷一开头明确说: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拘尸那国力士生地,阿利罗跋提河边娑罗双树间。尔时,世尊与大比丘八十亿百千人俱,前后围绕。二月十五日,临涅时。[5]
相同的记载见于《大般泥洹经》卷一[6]。《善见律毗婆沙》卷一说:“如来初成道,于鹿野苑转四谛*轮;最后说法,度须跋陀罗。所应作者已讫,于俱尸那末罗王林娑罗双树间,二月十五日平旦时入无余涅槃。”[7]这三种经律的记载,都表示了佛陀于二月十五日,在拘尸那城娑罗双树间入灭。后来,随着《大般涅槃经》在中国的流行,二月十五日入灭成为中国佛教的通说。中国佛教最早记载见于《牟子理惑论》:“佛授教天下度脱人民,因以二月十五日,泥洹而去。”[8]后来,《魏书·释老志》则继承这一说法:
初释迦于四月八日夜,从母右肋而生。既生,姿相超异者三十二种,天降嘉瑞以应之,亦三十二。其《本起经》说之备矣。……释迦年三十成佛,导化群生四十九载,乃于拘尸那城娑罗双树间,以二月十五日而入般涅。涅译云灭度,或言常乐我净,明无迁谢及诸苦累也。[9]
这是中国佛教界很早便开始接受二月十五日为佛陀入灭时间,因此这一说法已经成为中国佛教界通说是很自然的事。
第三,八月八日,这是根据《萨婆多论》的记载。《萨婆多论》卷二说:“佛以二月八日沸星现时初成等正觉,亦以二月八日沸星出时生,以八月八日沸星出时转*轮,以八月八日沸星出时取般涅槃。”[10]但是,这种说法也只见于《萨婆多论》,未见于其他典籍。 第四,四月八日,这是根据《灌洗佛形像经》、《般泥洹经》的记载。如《灌洗佛形像经》说:
十方诸佛皆用四月八日夜半时生,十方诸佛皆用四月八日夜半时出家、入山学道,十方诸佛皆用四月八日夜半时成佛,十方诸佛皆用四月八日夜半时而般涅槃。佛言:所以用四月八日者,以春夏之际,殃罪悉毕,万物普生,毒气未行,不寒不热,时气和适,正是佛生之日。[11]
《般泥洹经》也是认为佛陀出生、出家、成道、涅槃的时间都是在四月八日[12]。
第五,吠舍〖FJF〗?〖FJJ〗月后半十五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这是根据《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大唐西域记》卷六说:
佛以生年八十,吠舍月后半十五日入般涅,当此三月十五日也。说一切有部,则佛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入般涅,当此九月八日也。[13]
按照《大唐西域记》卷二,玄奘法师对印度岁时的记载,吠舍佉月相当于中国二月十六日到三月十五日,迦剌底迦月相当于中国八月十六日至九月十五日,所以才会得出三月十五日、九月八日的结论。
但是,印顺法师则认为经中说二月,是依印度的吠舍佉月说;说四月,是依中国夏正的阴历说[14]。这样,吠舍佉月的后半十五日,在印度是二月十五日;而依中国夏正的阴历,是四月十五日。那么,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在印度则是八月八日,在中国则应该是十月八日。所以,经典中会出现二月十五日、八月八日的记载,这是根据印度而确定的。
而且,从部派来说,上座部认为佛陀的诞生、出家、成道、涅槃都是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即印度的二月十五日,中国阴历四月十五日。说一切有部则认为佛陀于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入般涅槃,即印度的八月八日。中国佛教接受了佛陀涅槃日为二月十五日的说法,从东汉末年以来而成为中国佛教界历来通行的说法。
二、印度的涅槃会状况
佛陀入灭后,其遗体在娑罗双树下,受拘尸那末罗族人的供养礼拜。到第七天,运到城东的天冠寺,采取“轮王葬法”处理佛陀的遗体。根据《游行经》的记载,佛陀亲自讲述了葬法的程序:以香汤洗浴身体;用新劫贝周遍缠身;以五百张叠次加缠之;内身、金棺灌以麻油;举金棺置于第二大铁椁中,縋檀香椁次重于外;积众名香,厚衣其上而维之;讫收舍利,于四衢道起立塔庙,表刹悬缯,使国行人皆见法王塔[15]。
火化后留下的舍利,当时有八国都愿意获得舍利供养,并且由此而生起纷争。根据《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三十九的记载,后来由香姓婆罗门的调解,主张以平均分配的原则供养舍利,最后在香姓婆罗门主持下将佛陀舍利分为八分,再加上瓶塔、炭塔,总共十塔[16]。 在这八国中,其中便有拘尸那国末罗族人。虽然在佛陀般涅槃处、葬仪施行处以及舍利分配处,最初建立舍利塔是不难想象的,但是末罗族人将舍利塔建于何处,则很难确定[17]。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佛陀涅槃处建有涅槃塔,法显、玄奘两位法师皆有记载,而且有如来涅槃之像[18]。而且,在佛陀诞生地蓝毗尼、成道处菩提伽耶、初转*轮处鹿野苑、涅槃处拘尸那等地都建有塔,而成为四大圣地。这四大圣地不仅成为纪念性的场所,而且随着佛弟子对佛陀的追忆与仰慕,已经成为佛弟子朝礼的中心与圣地。圣地的巡礼带有明显的宗教实践,可以在巡礼过程中积累功德,而获得死后升天的果报。而且,在四大圣地的基础上,又逐渐演变成八大圣地。《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三十八说:
若有净信男子女人,乃至尽形寿,常应系念,生恭敬心。云何为四?一谓佛生处,二成正觉处,三转*轮处,四入大涅处。若能于此四处,或自亲礼,或遥致敬,企念虔诚,生清净信常系心者。命终之后,必得生天。比于西方,亲见如来,一代五十余年居止之处,有其八所。一本生处,二成道处,三转*轮处,四鹫峰山处,五广严城处,六从天下处,七树园处,八双林涅处。四是定处,余皆不定。总摄颂曰:生成法鹫,广下林,虔诚一想,福胜千金。[19]
相同的记载见于《大般涅槃经》,强调朝礼四大圣地的功德[20]。因此,在佛陀般涅槃处,建造支提、种菩提树,这是对佛陀最好的纪念方式。 同时,对于佛的怀念追慕,一方面,从当地人的尊敬,发展到各方弟子的远来巡礼;另一方面,涅槃塔、菩提树等,从日常的受人供养礼拜,发展到定期的集会供养[21]。而且,可以想象,在佛陀涅槃日朝礼、供养涅槃塔,便具有特殊的意义。后来,阿育王便在佛陀的圣地处建大塔,其中便有涅槃塔[22]。《大唐西域记》卷八记载:
每至如来涅槃之日,叶皆凋落,顷之复故。是日也,诸国君王,异方法俗,数千万众,不召而集。香水、香乳,以溉以洗。于是奏音乐,列香花,灯炬继日,竞修供养。[23]
这是在菩提伽耶的菩提树,每年佛陀涅槃日,形成涅槃大会,这是印度有关涅槃会最明确的记载。
同时,在《大唐西域记》卷一“梵衍那国”条中记载:“城东二三里,伽蓝中有佛入涅槃卧像,长千余尺,其王每此设无遮大会。上自妻子,下至国珍,府库既倾,复以身施。群官僚佐就僧酬赎,若此者以为所务矣。”[24]我们推测,这应该是在涅槃日设立无遮大会,设立供养来表示报恩。
而且,《根本说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九中提到佛陀涅槃处制底(即塔)供养物为“定处所得利”,不得移转,说明供养涅槃塔的兴盛[25]。同时,《摩诃僧祗律》中一再提到各种大会,如“佛生日大会”、“菩提大会”、“转*轮大会”、“五年大会”、“阿难大会”、“罗罗大会”、“般于瑟大会”,但是就没有“涅槃大会”。在这些大会中,举行盛大法会,香花伎乐供养。如《摩诃僧祗律》说:“若佛生日大会,菩提大会,转*轮大会,五年大会,作种种伎乐供养佛。”[26]从种种记载来看,涅槃大会在印度是存在的。在佛陀涅槃日举行涅槃会,应该是印度佛教的传统。但是,我们只知道在这一天举行供养,并不能了解详细情况。
三、中国涅会的形成与发展
随着佛教传入中国,有关佛教各种节日便开始在中国出现。东汉末年,便出现佛诞节的行事。在佛诞节,除了浴佛以外,还有行像。但是,从目前文献保留下来的节日来看,似乎没有看到有关佛陀涅槃日的纪念活动。以敦煌文献为中心,考察晚唐五代时期的敦煌寺院,其佛教节日记载比较详细的有正月十五日燃灯、二月八日行像、四月八日大会、七月十五日盂兰盆会、十二月八日腊八节[27]。但是,我们仍然找到一些与涅槃会有关的文书,证明唐五代时期,敦煌寺院举行了涅槃会。
随着《涅槃经》在汉地的流传,讲说、注释、诵持《涅槃经》十分盛行,形成“涅槃师”。同时,出现了以《涅槃经》为中心的“涅槃忏”,而且在南朝时代颇为盛行。在《广弘明集》卷二十八“忏悔篇”中,其中便收集有梁简文帝所撰《谢敕为建涅槃忏启》、陈文帝所撰《娑罗斋忏文》。这些是通用于各处所行法会的文疏,修忏的目的在于除障、去病、祈求护念国土、广增福田等现世利益上,这是从符合中国人的要求,从而将现世安稳、远离诸难与忏悔灭罪结合起来[28]。而且,祯明二年(588)冬天,摄山栖霞山慧布法师临终时,徐孝克曾为他建“涅槃忏”[29]。但是,由于文献的缺乏,我们无从了解“涅槃忏”的详细情况。只是,根据陈文帝的《娑罗斋忏文》,可能是在涅槃日所举行的无碍大会:
寻夫真解脱者,本自不生;实智能者,今亦无灭。故知鹤林变色,非变易之文;鹫山常在,实常住之法。……熙连河侧,晨朝之色忽明;娑罗树间,中夜之声便寂。最后功德,是日兹辰。弟子有缘阎浮,属当重任。愍群生之颠倒,嗟庶类之愚迷。常愿造六度之舟,济之于彼岸;驾一乘之传,驱之于中道。今谨于太极殿,设无碍大会,百僧一夕,娑罗大斋。[30]
陈文帝设立娑罗斋的原因,在于积集功德、续佛慧命、广度众生。虽然没有明确说明这是在涅槃日所举行的无碍大会,但是说“最后功德,是日兹辰”,这可能就是涅槃日。但“涅槃忏”只是一种忏仪,可以不限定在佛陀涅槃日举行,娑罗斋忏可能是在涅槃日举行,这些文献的记载不是很明确。
然而,中国民俗在二月十五日有寒食节,引起我们的注意。寒食节是在夏历清明前一两天,不举火,吃冷食。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他在扬州开元寺(开成四年)、文登赤山新罗院(开成五年)和长安资圣寺(会昌二年)度过三个寒食节[31]。这说明晚唐寺院已经认同中国习俗,而且寺院设乐与百姓、官僚共欢。如敦煌文书S.381《龙兴寺毗沙门天王灵验记》记载:“大番岁次辛巳闰二月十五日,因寒食,在城官僚、百姓,就龙兴寺设乐。”
在寒食节期间,中原出现“寒食祭墓”的行事,这就是后世“清明祭墓”的滥觞[32]。如圆仁记载,会昌二年寒食节,家家拜墓[33]。在寺院中,二月十五日同时设斋,不限人数[34]。同时,圆仁还记载了在开成六年(841)二月八日至十五日期间,长安寺院设斋、举行佛牙供养:
又大庄严寺开释迦牟尼佛牙供养。从二月八日至十五日,荐福寺开佛牙供养。蓝田县从八日至十五日设无碍茶饭,十方僧俗尽来吃,左街僧录体虚法师为会主,诸寺赴集。各设珍供,百种药食,珍妙果花,众香严备,供养佛牙。及供养楼廊下,敷设不可胜计。佛牙在楼中庭,城中大德尽在楼上,随喜赞叹。举城赴来,礼拜供养。……如是各各发愿布施,庄严佛牙会,向佛牙楼散钱如雨。求法僧等十日往彼随喜,登佛牙楼上,亲见佛牙,顶戴礼拜。[35]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在二月八至十五日,长安各大寺院举行佛牙供养、设斋的盛况。虽然圆仁没有明确指出涅槃会,这应该是属于涅槃会的情形。
敦煌文献中保存了敦煌僧团举行涅槃会所用的一些文书,可以看出唐宋时期涅槃会的一些形态。S.2832、P.2631卷中有关岁时部分记载:“仲春二月,十五半旬,双林入灭之岁,诸行无常之日。人天号哭,自古兴悲;世界虚空,于今尚痛!”“双林”指释迦涅槃地点在摩罗国拘尸那城的娑罗树间。这说明敦煌将此忌日列入岁时活动中[36],并有S.2832《二月十五文》一件:
时到双林奄神,士庶惊哀,天地失色。自日月逾深,霜星屡改,空存忌日,试用追崇。门徒才亲奉意珠,花叶相映,想像尊仪,攀慕如昨。无以远托,惟福是资,谨于此辰,追斯福佑。时雨初霁,纤尘不飞,凉风自来,预隔炎暑。陈众味,具甘鲜,热解脱香,展无生盖。此良田,伏愿神居极乐,惠(慧)眼遥观,道证无生,远垂加护,提拔我群品,舟揖我生灵。同证真师,资门人才,代代不绝,灯灯转明,惠(慧)命遐长,色身坚固。
《二月十五文》明确指出“空存忌日”,说明二月十五时,已经有纪念释迦涅槃的活动,即涅槃会。而且,这件文书说明二月十五的天气、风景等,并且指出举行涅槃会的目的,在于祈求能够生往生极乐,证无生忍,度化众生,正法久住。
另外,P.2940《斋琬文》有《叹佛德·示归寂灭》:
二月十五,斯乃青式序,彼律惊辰,金河泛八解之澜,宝地秀七花之藻。于时一音遐震,吼百亿而雷奔;五色光飞,照三千而电发。藻(澡)鸳池之德水,标鹤树之祥林,严绮阁于云心,庄净芳于镜面。遂乃金棺起,佛日于是沦辉;银椁烟飞,慈云以之罢润。遂使尘方力士,仰生地以驰魂;沙界含灵,俯提河而洒血。可谓善逝调机之夕,能仁控(空)寂之辰,启方便之幽关,示薰修之胜轨。
“青〖FJF〗癨〖FJJ〗”就是青帝,这是指春天,春为青阳,立春日在东郊祭青帝。“七花”即“七净花”,以花比喻七种净德,第七种为涅槃净,证得涅槃,远离尘垢。“鹤树”是指如来于娑罗双树间入般涅,双树皆悉变白,犹如鹤色,故名鹤树[37]。从这件文书可以看出,敦煌寺院在二月十五,有设供祭奠,“能仁空寂之辰,启方便之幽关,示薰修之胜轨”,并且用来寄托哀思,以此追福。
所以中国佛教史上明确出现涅槃会,不是在北宋时代,而是在唐五代时期已经出现了[38]。我们推测,涅槃会的出现跟寒食节非常有关系。因为佛陀涅槃日与寒食节都是在二月十五日,而且中国民俗在寒食节有拜墓的传统,这是对祖先的怀念。那么,佛弟子对佛陀的怀念与仰慕,刚好能够随顺习俗而举行。所以,确定二月十五日举行涅槃会。天禧三年(1019)道诚所集《释氏要览》卷下说:
二月十五日佛涅槃日,天下僧俗,有营会供养,即忌日之事也。俗礼君子,育终身之孝,忌日之谓也。又谓不乐之日,不饮乐故。[39]
《释氏要览》向我们透露出,儒家君子重视孝道、慎终思远,作为佛弟子也应该在佛涅槃日纪念佛陀,因此设立涅槃会供养。而且,此一行事在宋代成为天下寺院的共同作法,可见当时的盛况。而且,《释氏要览》指出,当时僧团丧葬礼仪主要是读《涅槃经》及诸律,而穿丧服完全是为了随顺中国的儒家文化[40]。
后来,在咸淳七年(1271)刊行的《佛祖统纪》记载:“如来于周穆王五十三年(壬申)二月十五日入灭。凡在伽蓝必修供设礼,谓之佛忌。”[41]北宋崇宁二年(1103)刊行《禅苑清规》卷三“监院”条提到,监院应于二月半设斋,这可能指“涅槃会”[42]。南宋景定四年(1263)成立的《入众须知》明确记载于涅槃会举行“出班拈香”、叹佛、宣疏等仪式[43]。《校定清规》(1293年成立)则记载了于佛陀涅槃日,住持升座、祝香、敷座说法、举咒回向,而且有法语[44]。《备用清规》(1311年成立)亦详细记载涅槃会的仪轨[45]。年代越往后,涅槃会的仪轨越是完整、隆重,一直到《敕修百丈清规》(1336年成立)最后得到确定[46]。
这些清规只是记载涅槃会的仪轨次第,但是没有“法语”,因此无法了解对当时禅林对设立涅槃会的原因以及用意。宋代以后,在一些禅师的语录中保存了大量涅槃会上堂时的“法语”,为我们进一步深入考察涅槃会提供了资料。
云门宗慈受怀深(1077—1132)的《慈受怀深禅师语录》卷三“佛圆寂日上堂”,属于比较早的“法语”:
问诸人,且道,果曾入灭耶?不曾入灭耶?若定当得,方明佛法旨趣。若定当不得,任是波旬也皱眉。记得,唐顺宗皇帝问西京如满禅师:佛从何方来,灭向何方去?既言长在世,只今在何处?满云:佛从无为来,灭向无为去,法身等虚空,长在无心处。师云:好,诸人者,龙牙云:君今欲得易成佛,无念之心不较多。然虽如是佛圆寂日上堂云:大觉世尊,二千年前,二月十五日,入般涅。今之弟子,每至斯辰,而生悲仰。敢,因甚僧问洞山:如何是佛?山云:麻三斤。僧问首山:如何是佛?首山云:新妇骑驴阿家牵,到者里,如何和会,如何商量?听取蒋山注脚,妙中妙,玄中玄,须信壶中别有天。铁树花开春气早,晓来风雨满山川。[47]
禅师上堂的“法语”,不但表现了悼念佛陀的涅槃,而且更主要在于体会到“佛”的存在,从而悟入佛道。
曹洞宗自得慧晖(1097—1183)的《自得慧晖禅师语录》卷一“二月望日佛涅〖FJF〗?〖FJJ〗上堂”:
二月望日,佛涅上堂云:竺士之大仙,今日告涅;鹤林之米子,当下得枯偏。且道是同是别。四木有相身,如来丈六躯;四木无相身,如来一实见。时人见灭,山僧见生;时人见生,山僧见死。于此中间,有不生不灭理。遂大觉,对饮光,棺中出双趺。是什么心印妙文。[48]
自得慧晖利用佛陀的涅槃作为契机,说明超越生死、不生不灭之理。 但是,这种上堂说法很容易成为一种例行法事,并没有多少新意。如虚堂智愚(1185—1269)在涅槃会上的上堂法语:
佛涅槃上堂:释迦老子二千年前,做一个梦,至今未醒。引得儿孙,向梦中说梦。狐魅后人。报恩寡不敌众,只得换手椎胸,道苍天、苍天。
佛涅槃上堂:今日则有,明日则无。释迦老子,一生卖峭,临死自纳败缺。致令后代儿孙,个个以为目。万松丈人,屋上之乌,与之救看,拈起主杖,吹一吹。[49]
南宋禅宗“文字禅”很流行,上堂法语如果没有真正抓住佛陀涅槃的真意,这样便无法体现涅槃会的精神。
北宋禅宗寺院在涅槃日,住持上堂说法,乃至拈香、宣疏、诵经等仪式,但是我们仍然对涅槃会缺少详细地了解。《梦梁录》卷一记载:
仲春十五日……崇新门外长明寺,及诸教院僧尼,建佛涅胜会。罗列幡幢,供养种种香花异果,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者云集,竟日不绝。[50]
《梦梁录》为我们了解当时涅槃会的盛况提供了很好的资料,说明了涅槃会的庄严、隆重。
北宋时代涅槃会的盛行,促使北宋天台学僧净觉仁岳(992—1064)专门为举行涅槃会,制作了《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他曾在知礼与遵式门下学习,而知礼、遵式极其重视礼忏,并且制作了大量的天台忏法[51]。仁岳除了制作《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以外,还制作了《释迦降生礼赞文》、《南山祖师礼赞文》、《楞严忏仪》(佚失)、《罗汉礼赞文》(佚失)[52]。因此,仁岳依天台忏法的仪式,制作了举行涅槃会的礼赞文。《释迦如来涅〖FJF〗?〖FJJ〗礼赞文》的仪轨次第:跪唱、一心奉请、一心顶礼(共十二礼)、五悔(至心忏悔、至心劝请、至心随喜、至心回向、至心发愿)[53]。
在《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中,以叙述佛陀涅槃的经过、赞叹佛陀的功德为中心,将佛教义理融入礼拜、赞叹的仪式中,这是中国佛教礼仪的特色。尤其是十二礼,每一礼都是说明佛陀涅槃的一个过程,然后再用一首偈颂加以赞叹。第一礼,“一心顶礼涅槃教主堪忍世界现声光集众时身释迦文佛”;第二礼,主要叙述“受纯陀施食”,偈颂说明如下:
如来久证遮那体,权现临终应供养;能与毛端变化身,受兹华氏粳粮食。六尘虽谓空无相,五果当知结有缘;我今追远奉粢盛,愿证真常同妙义。故我一心归命顶礼。[54]
佛陀因受纯陀供养的食物而引起身体不适,而净觉仁岳认为这是佛陀的示现,是化身接受纯陀的供养。
第三礼以下依次是:卧宝床现病,入月爱三昧,示人天相好,观世间寂定,入四禅灭度,入金棺白,示饮光在柩,入香楼火化,涅槃会上所集圣贤缘觉僧众,涅槃会上所集圣贤声闻僧众。通过这些礼拜赞叹文,将佛陀涅槃的经过叙述出来,而且说明涅槃的真正意义,从而悟入不生不灭之理。《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说明了涅槃会在北宋时代的盛行,从而专门制作了涅槃会使用的忏法。
涅槃会在中国的成立与展开,跟中国民俗“寒食节”有一种内在的关联。但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全书六卷,我们发现了成道会的施粥行事,也找到佛诞节的记载,但是没有发现有关涅〖FJF〗?〖FJJ〗会的记载[55]。可能涅槃会只局限在佛教寺院内部,并没有对民间社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尤其,涅槃会的上堂说法,不仅为了纪念佛陀的涅槃,更是为了利用涅槃作为禅机,开示学人。
结 语
涅槃会是纪念佛陀涅槃的重要法会,这是学习佛陀精神的重要日子。佛陀虽然入灭了,但是佛陀的法身常住,他的遗教仍然在流传,如果我们能继承佛陀的遗教,将佛法发扬光大,证入法身,则与佛同住,那么佛陀则不生不灭。
本文主要以涅槃会为中心,考察佛陀入灭时间的不同记载,有二月八日、二月十五日、四月八日、八月八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迦剌底迦月后半八日等六种说法,按照印度与中国历法推算,只剩下前四种说法。中国汉地佛教根据《大般涅槃经》、《大般泥洹经》、《善见律毗婆沙》,将二月十五日作为佛陀涅槃日,这种说法从东汉末年以来一直延续至今。印度早期文献、《大唐西域记》等文献记载了印度佛教涅槃会的盛况。在佛陀涅槃处建塔、种菩提树,而且成为四大圣地、八大圣地之一,从而发展成定期的集会供养,这就是涅槃会。 涅槃会在中国的早期流行,从现有文献来看,有“涅槃忏”、“娑罗斋”等形式,同时有设斋、供养佛牙等活动。我们利用了敦煌文献,指出涅槃会在唐五代时期已经出现了。但是,由于涅槃日与寒食节同时间,因此受到“寒食拜墓”的影响。中国佛教十分重视在这一天举行涅槃会,导致了涅槃会在宋代禅宗寺院的兴盛。寺院在这一天举行拈香、宣疏、设斋等活动,清规的记载十分详细。同时,禅师的语录中保持了涅槃日“上堂法语”,说明了禅师不仅是在悼念佛陀,而且更是利用涅槃来教化学人、悟入禅机。
涅槃会是纪念佛陀最好的机会与活动,可惜近现代佛教很少施行,我们希望通过抛砖引玉,引起佛教界大德的重视,能够举办涅槃会。通过这样的活动,增强众生对佛法的信心与稀有之心,将佛法弘扬光大。
[1]印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自序,台北正闻出版社1992年版,第3页。
[2]有关佛陀入灭的年代,可以参考《佛灭纪年论考》,张曼涛主编:《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97册,台北大乘佛教出版社1980年版。
[3]《长阿含经》卷四,《大正藏》册1,页30上。
[4]《菩萨处胎经》卷七,《大正藏》册12,页1058中。
[5]《大般涅槃经》卷一,《大正藏》册12,页365下。
[6]《大般泥洹经》卷一,《大正藏》册12,页853上。“如是我闻,一时佛在拘夷城力士生地,熙连河侧坚固林双树间,与八百亿比丘前后围绕。二月十五日,临般泥洹。”
[7]《善见律毗婆沙》卷一,《大正藏》册24,页673中。
[8]《弘明集》卷一,《大正藏》册52,页1下。
[9]《魏书》卷一一四《释老志》,《二十五史》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第2504页。
[10]《萨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二,《大正藏》册23,页510中。[11]《灌洗佛形像经》,《大正藏》册16,页796下。
[12]《般泥洹经》卷下,《大正藏》册1,页190下。
[13]《大唐西域记》卷六,《大正藏》册51,页903中。
[14]印顺《纪念佛诞说佛诞》,收于《佛教史地考论》,《妙云集》下编之九,台北正闻出版社1990年版,第208页。
[15]《长阿含经》卷三,《大正藏》册1,页20。
[16]《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三十九,《大正藏》册23,页402中。《十诵律》卷六十说:“尔时,阎浮提中八舍利塔,第九瓶塔,第十炭塔。佛初般涅槃后起十塔,自是以后起无量塔。”《大正藏》册23,页447上。
[17]松本卓洲《インド佛塔の研究》,京都平东寺书店1984年版,第330~331页。
[18]《高僧法显传》,《大正藏》册51,页861下;《大唐西域记》卷六,《大正藏》册51,页903中。
[19]《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三十八,《大正藏》册24,页399上。
[20]《大般涅槃经》卷中,《大正藏》册1,页199中~下。“若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于我灭后,能故发心,往我四处,所获功德,不可称计。所生之处,常在人天,受乐果报,无有穷尽。何等为四?一者如来为菩萨时,在迦比罗旆兜国蓝毗尼园所生之处。二者于摩竭提国,我初坐于菩提树下,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处。三者波罗奈国鹿野苑中,仙人所住,转*轮处。四者鸠尸那国,力士生地,熙连河侧,娑罗林中,双树之间,般涅槃处。是为四处。”
[21]印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第95页。
[22]《阿育王传》卷二,《大正藏》册50,页104上。
[23]《大唐西域记》卷八,《大正藏》册51,页915下。
[24]《大唐西域记》卷一,《大正藏》册51,页873中。
[25]《根本说一切有部百一羯磨》卷九,《大正藏》册24,页496上。
[26]《摩诃僧祗律》卷三十三,《大正藏》册22,页494上。
[27]郝春文:《唐后期五代宋初敦煌僧尼的社会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9~235页。
[28]盐入良道:《中国佛教仪礼における忏悔の受容过程》,《印度学佛教学研究》第11卷,1964年第2号,第733页。
[29]《广弘明集》卷三十,《大正藏》册52,页357上。
[30]《广弘明集》卷二十八,《大正藏》册52,页334下。[31]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13、216、396页。
[32]张弓:《汉唐佛寺文化史》(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944~945页。
[33]白化文等校注:《入唐求法巡礼行记校注》,第396页。[34]同上,第209页。
[35]同上,第373~374页。
[36]谭蝉雪:《敦煌岁时文化导论》,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92页。
[37]谭蝉雪:《敦煌岁时文化导论》,第93页。
[38]永井政之先生认为中国佛教史明确出现涅槃会,是在北宋时代。《中国佛教成立の一侧面——三佛忌の成立と展开》,《驹泽大学佛教学部论集》第25号,1994年,第149页。
[39]《释氏要览》卷下,《大正藏》册54,页309下。
[40]《释氏要览》卷下,《大正藏》册54,页307下。
[41]《佛祖统纪》卷三十三,《大正藏》册49,页319中。[42]《禅苑清规》卷三,《续藏》第111册,第890页下。
[43]《入众须知》,《续藏》第111册,第964页下。
[44]《禅林校定清规》卷二,《续藏》第112册,第49页下~50页上。
[45]《禅林备用清规》卷一,《续藏》第112册,第64页。[46]《敕修百丈清规》卷二,《大正藏》册48,第116页上~中。
[47]《慈受怀深禅师语录》卷三,《续藏》第126册,第606页。
[48]《自得慧晖禅师语录》卷一,《续藏》第124册,第915页上。
[49]《虚堂和尚语录》卷一,《大正藏》册47,页987上、页993上。
[50]《梦梁录》卷一,中国商业出版社,第7页。
[51]有关知礼、遵式对天台忏法的提倡,见释大睿《天台忏法之研究》,台北法鼓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0年版,第279~284页。
[52]《佛祖统纪》卷二十一,《大正藏》册49,页241中。[53]《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续藏》第130册,第184页上~188页上。
[54]《释迦如来涅槃礼赞文》,《续藏》第130册,第184页下~185页上。
[55]《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六卷),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