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莲花:记忆中的伤痛,家中母牛的那些事
发布时间:2024-09-26 04:04:36作者:正觉网
作者:心上莲花群/正道
一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买了一头母牛。与众不同的是,它的一双牛角弯成一个标准的圆圈,非常漂亮。我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头漂亮的母牛,只要有时间我就主动去放牛,放学后经常割草喂它。它也对我很有感情,特别依赖,只要远远地一看到我,就会冲我“哞”的一声,像是跟我打招呼。我经常跟它玩,摸它的头、摸它那对圆角,它也会舔我的手脚,无比亲热。这头牛就是我童年最好的伙伴。
我上初中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每次回家,我都要马上去牛栏看看我的小伙伴。有一个周末,我去牛栏时,大吃一惊,只见我的牛浑身是血地躺在牛栏里。牛看到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挣扎了几次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用一种无助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下傻眼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疼极了,抚摸着它:“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牛在我的抚摸之下,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泪水。我生气地质问家里人,究竟是谁把牛打成这样,没有人回答我。他们只当我是小孩子,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当天晚上,我听见家里人商量说,这头牛现在已经这样了,反正不能耕田了,也可能怀不上牛犊,把它卖给屠宰场算了。几乎全家人都同意了,只有母亲哭着说:“这牛太可怜了……”那一瞬间,我犹如五雷轰顶。我冲进屋对父母说:“我不准你们卖了它,我要把它的伤治好,继续养着它!”父母只当我是胡闹,根本不理会。我真的急眼了,抓了一把菜刀举在胸前,大声叫喊:“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说要留下就要留下,你们谁敢把它卖到屠宰场,我就跟谁拼命!”父母被我这样子吓着了,哥哥过来夺了我的菜刀。最后家人终于勉强同意留下牛,我高兴坏了,立即缠着母亲找兽医来给牛看病。我天天给牛喂水、割最好的青草,还偷偷地把家里的鸡蛋搅拌在米糠里喂它吃。在我的精心照顾下,牛的身体逐渐恢复了,能够站起来到户外慢慢走走了。
经过这场劫难后,母牛很长一段时间都郁郁寡欢的,经常流眼泪。奇怪的是,每次见到哥哥,它就鼻子里喷着粗气,挣扎着要用牛角去撞他,好像见到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我哥哥刚开始还想拿鞭子打它,但母牛却毫不示弱,瞪起双眼,喷着粗气冲向我哥哥,我哥哥只好逃之夭夭。有很长一段时间,母牛见到我哥哥就必定这样攻击他,几次之后,我哥哥看见母牛就绕得远远的。我怀疑当初是哥哥打了它,但究竟为什么这么下狠手打它,谁也不告诉我,我也想象不出当时的情形。哥哥性情暴躁,我也根本不敢问他。
二
半年后,哥哥娶了媳妇,是邻村的。嫂嫂长得白里透红,身强力壮,又温柔又贤惠,跟全家人都相处得很好,我们都很喜欢她。但嫂子过门三年,都没有为家里添得一儿半女。
在农村,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会经常遭人有意无意地耻笑的,嫂子的心理压力非常大,虽然我父母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母亲甚至劝嫂嫂,如果真的不会生,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但嫂子终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在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午后,嫂子赶集回来后,躲在屋后的草垛边喝了农药,很快就断气了。当家里人找到嫂子时,她已经脸色青紫、口吐白沫、身体僵硬了。嫂子死后三天,嫂子娘家人以为是我们家里人将嫂子虐待致死的。她娘家人到我家来“打人命”,带了他们村五十多个青壮年的男人,带着菜刀、棍棒等武器,浩浩荡荡的来到我家里,把父母和哥哥都打成了重伤,把家里所有粮食也洗劫一空,门窗家具砸得粉碎,闹了几天几夜才算罢休。那几天我刚好在住校,才幸免于难。风波过后,我回到家时,眼前的情景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母头上都缠着纱布,哥哥被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所有门窗都被砸烂了,米仓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了。我一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哭起来了。
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事犹在眼前,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我和母亲时不时还会讲起当年的事情。母牛受重伤的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在我一再追问之下,母亲终于告诉了我母牛受伤的原因。原来,那时母牛怀了小牛犊,已经快临产了,本来不能去耕田了,但哥哥还是把母牛和另一头公牛栓在一起拉犁,母牛因为怀着孕,走不动,哥哥脾气暴躁,他拿着皮鞭拼命打它,母牛被打得浑身血痕,但它仍然走不动。哥哥一边大声骂着母牛,一边更加愤怒地打它。母牛被打得伤痕累累,突然一失脚从田埂上摔了下去,四脚朝天的躺在水田中,而公牛还在高高的田埂上,拴在两头牛脖子之间的绳子被拉得很紧,勒得母牛几乎断气。哥哥更加愤怒,跳下去继续狠命的鞭打脚踢。母牛被打得当场流产,小牛犊从母牛体内掉出来,死在了水田里。哥哥的愤怒依旧,仍然往死里打它。附近的村里人看不下去了,赶紧去叫来母亲,才制止住了哥哥。母亲到村里请了八个人,好不容易才把母牛抬回家里。而那头还未出生就丧命的小牛犊,还在水田的血水里泡着。母亲心里很难过,又回去把小牛犊尸体埋了。
三
听到我的牛的这番经历,我真是心如刀绞。后来母牛被我一直养着,无论它能不能耕田,我都坚决不允许家人卖它。到了假期,我每天放牛,很少跟村里其他人一起去放,我怕那些喜欢打斗的牛伤了我的牛。我总是避开大队人马,寻找青草茂盛的地方,让牛吃着草,我坐在一旁看书。在放牛的时候,别的人总是拿着皮鞭或者棍子,动不动就抽打牛背、牛腿。我从来舍不得动一下手,只是象征性地拍拍它,跟它说话。牛也十分通人性,我说什么它都能听懂。到了傍晚,我还要到田间地头割一篮青草回来,让它每天都有夜宵吃。母牛在我的精心调养下,渐渐长胖了,又恢复了以前圆溜溜的样子,又能下地耕田了。我特别嘱咐耕田的哥哥不能打牛,有时候不放心,就干脆亲自到田间地头监督,只要哥哥一扬起皮鞭,我就大叫一声,制止住哥哥。
母牛也知道我对它好,所以对我格外亲热与依赖。每次见到我,它就会用舌头来舔我的手,鼻子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跟我打招呼。
家里在经历那一场风波之后,穷得几乎揭不开锅了。靠着亲朋邻居们的接济,喝了好几个月稀粥才算熬过来。但这一场浩劫导致我家从此一蹶不振,丧事费用加上被打砸,家里已经无力负担我读书的费用,那一年我差点辍学。因为我的学习成绩名列全校第一,老师觉得可惜,几次到家里来劝说,才使父母打消了让我辍学的念头。那真是一段艰难的岁月,我靠着一个远房亲戚以及老师的帮助,才得以继续读书,周末就靠打零工赚取可怜的几元钱,作为自己下一周的生活费。
初三毕业,我又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考上了外地一所卫校。在那个年代,这就是跳出农门的唯一机会。如果上不成,我这一生就注定跟我的父辈一样,一辈子只能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了。那之前我家再次经历了一场大风波,一家七口人四分五裂,变成了三家。我跟我母亲、还有我的牛一个家。家里穷得叮当响,母亲根本没有能力再继续供我上学。那个假期,我苦闷极了,那一所远方学校的通知书被我看了又看,装在身上被揉得邹巴巴的,却不知学费在哪里。我牵着牛上山,一路上跟我的牛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讲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流眼泪。牛仿佛能听懂我说话,默默的用它滑腻的舌头舔我的手,眼神很忧伤,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用它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我。
奇迹就出现在那个夏天,劫难之后三年未曾怀孕的母牛,突然又怀了一头小牛犊。好几个人上门,主动想买这头牛,在那个年月,怀孕的母牛很值钱,几乎是不怀孕母牛的双倍。我家最后以三千多元的价格卖给了外村一个农户家。我心中万分纠结,可是如果不卖牛,我就无法上学。
交接牛的那天,牛仿佛知道自己要永远地离开我了。当它被买牛人牵着走出大门时,忽然又挣扎着折了回来,用它那滑腻的舌头最后一次舔了舔我的手和脚,嘴里发出“哞”的声音,像是在跟我告别。那一瞬间,牛眼睛里忽然流出了两行眼泪,顺着它长长的脸流了下来,我也一下哭起来了。
我喋喋不休地叮嘱那人,这头牛要生小牛了,千万不要打它,不要让它耕田……还没等我说完,那人就不耐烦地拉着牛离开了。牛还在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走,那人拣起一根棍子,往牛背上重重地抽了一下,母牛才三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大门。
那一瞬间,我心如刀绞,那是一种生离死别的无奈和痛楚。我知道它的新主人根本不可能善待它,在这个世界上,它再也遇不到像我一样用心待它的人了。
四
这件事,让我多年无法释怀,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明明知道在农村,大家普遍会怎么样对待一头牛。明明知道卖掉我的牛之后,它面对的将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它必定是经常被打,最后还会被宰杀。但我不敢面对,也不敢去深想。在自己的前途与它的命运之间,我自私地选择了牺牲它。
两年前,一个朋友突然送给我一座小小的铜牛塑像,说是有人专门塑好送给他的,让他转送给有缘的人。朋友听了我讲的那段童年经历后,把雕塑送给了我,说我就是那个有缘人。我看到塑像后,真是大吃一惊,那塑像居然与我养过的那头母牛一模一样,圆溜溜的身子,一对牛角弯成标准的圆圈,它以生前最喜欢的姿势,坐卧在土地上,像从前一样抬头看着我。我一时欣喜若狂,觉得它以这样的方式,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个牛的雕塑一直放在我的案头,从未离开。从卖掉了母牛之后,我一直不知道的下落。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应当早就不在世间了,不知它在轮回之中,漂流到了宇宙洪荒的哪个角落。我曾经是它在这个无情世间唯一的依赖与温暖,但在关键时刻,我却深深地辜负了它,如今只能以这种矫情的方式慰藉我自己。
心上莲花点评:
1、众生有知,它们的灵性之高、情感之丰富,往往在我们的想象之外,只是我们从来没有用心去感受过它们。耕牛从来都被当成一个没有情感的工具,但作者经历的人与牛之间的那份历经劫难的深厚情谊,让人没办法不动容。
2、文中的哥哥打伤母牛,导致母牛当场流产。不久他自己娶的妻子就因怀不上孕而服毒自杀,并因此导致家人被打伤,家中被洗劫一空。母牛当时还在世,不可能是母牛神识的报复,而是因果的显现。因果是一种自然规律,如同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一样客观存在,有时表现为被伤害者的主观报复,有时表现为作用力的反弹。家中横祸不一定仅仅是这一件事导致的,但他这么凶暴的心性,招致这么大的横祸,只是迟早的事。至于为什么还有一个看似无辜的嫂子也跟着受害?这就是业力作用下的相互感召了。这位哥哥这样的心性,感召来业障重的妻子,就是民间所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