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什传奇 第九章:凉州收徒
发布时间:2020-04-16 13:36:59作者:正觉网第九章:凉州收徒
话说自盘头达多来到龟兹国后,鸠摩罗什就一直与盘头达多以及卑摩罗叉朝夕相处,一起讲经说法、探讨经义。不觉中一晃又过了四年。
太元七年(382)五月某夜,鸠摩罗什正在伽蓝寺与盘头达多、卑摩罗叉说法,突然间心神不安,心中如万蚁乱窜……鸠摩罗什预感将有大事发生,遂对盘头达多、卑摩罗叉道:“二位自便,罗什有点不适,容我入内少歇再作陪。”
鸠摩罗什回到睡房躺下,尚未闭目,忽明明白白听得天空中传来嘈杂之声……细辨时,声音中原来由呐喊声、刀枪声、厮杀声、惨叫声组合而成。鸠摩罗什心情愈加不安,哪里还睡得下?他步出房间至高处观看天相,时当深夜,天上浩月当空,并无凶相。鸠摩罗什正纳闷,俄尔一朵乌云自东而来,那打杀之声正来自其中!鸠摩罗什大惊。随之盘头达多、卑摩罗叉过来。
盘头道:“罗什,你不在屋里休息来此作甚?”
鸠摩罗什手指乌云:“二位仔细听!”
二位听了一会对鸠摩罗什道:“没有什么呀,罗什师听到什么了?”
鸠摩罗什再听时,果然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他是个得道的僧人,心里自然清楚是什么原因,他把刚才的见闻说了出来,然后认真地说道:“二位师父,我们的缘分已尽,龟兹国就要大祸临门了,请尽快离开这里!”
卑摩罗叉道:“你的预感没有不应验的,我们也相信龟兹会有一场浩劫,既如此,大家何不一起逃离?”
“是呀,罗什我们一起走吧!”盘头达多亦劝道。
鸠摩罗什摇头叹气:“这场灾难因我而起,如我要离开便是违背天意——二位走好了,不用管我。”
二人知道无法劝通鸠摩罗什改变主意,也不多说,次日一早就离开龟兹国远走高飞了。
盘头达多、卑摩罗叉离开没多久,国王白纯就来到伽蓝寺告诉鸠摩罗什一个消息:“罗什啊,不知不觉白震离开我们就有四年了,这四年来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可是前些日子休密驮不知从何地回来了……”
鸠摩罗什吃惊地:“他是一个人回来了?”
白纯道:“正是。唉,也不知道这几年他们在哪里,现在又回来干啥。”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鸠摩罗什随便说道。
“是的,已经走了。”
“他带人走了?”
“是的,他带鄯善王走了……罗什啊,你是个得道的佛子,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你。我正想问你,白震这几年都去了哪里?他现在派休密陀回来又是为什么?”
鸠摩罗什道:“陛下啊,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毫无意义。我只想告诉你,有一场浩劫已经在路上,想躲藏都没有机会了。”
白纯大惊:“你是说白震他们已经叫外人来攻打我们了?”
鸠摩罗什点头:“是的。如果某一天兵临城下,陛下啊,无论他们提出怎样的要求你一定要答应,万万不可以抵抗。切记切记!!”
鸠摩罗什的预言不几日就得到应验:苻坚已经派遣大将吕光率十万大军攻伐西域来了。消息很快在西域传开,各个国家的国王们自然不敢等闲视之,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其时,西域境内共有三十六国,他们认为,吕光远道而来,且无后援,我方以逸待劳,且在本境之内,只要诸国齐心协力,大可不必惧怕。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吕光其人及其统率了多少人马,掌握了这二点,方可制订具体方案。因信息不畅,吕光具体率部多少全凭道听途说,于是有人提议可以问问鸠摩罗什。
某日,三十六国的国王齐集龟兹国伽蓝寺,他们就抗击吕光之事问计于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少不得作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这时就有人不耐烦了,囗气也不逊起来:“你只管告诉我们两点——第一,前秦到底有多少兵马;第二,那个统帅吕光是不是异人。其他的事,你不必多言。”
鸠摩罗什听了,便不再劝阻,简言道:“此次苻坚出兵,他对外号称为十万精兵,实为六、七万也;另外,那个吕光也非三头六臂的奇人,他和你们一样,有七情六欲,也要吃喝拉撒。”
众国王听了很高兴,其中有人道:“我们加在一起足有百万雄兵,他区区七万人竟然敢来犯西域,真是吃了豹子胆!”
当下,他们一致通过与吕光抗击的决定。
众国王离去后,鸠摩罗什悄悄地把白纯叫到一边问道:“陛下,我想过问——我们龟兹国不参与他们的行动可以吗?”
白纯道:“不行,我们除了签订了生死协议,还对天发了誓——谁反悔谁不得好死。”
鸠摩罗什听了,长叹一声就不愿意再说话了。
话说此次奉苻坚之命出兵西域的前秦将领吕光,乃略阳(治今甘肃秦安东南)人,氐族。其先人吕文和在汉文帝初期,由沛县避难到略阳。吕家世为贵族。吕光父亲吕婆楼,曾辅佐符坚登位,因立有大功而官至太尉。吕光出生在枋头(河南浚县西南),他出生时“夜有神光之异”,故取名为光。其少时不好读书,却喜欢鹰马。十岁那年,在和伙伴一起玩耍时,便研究战阵之法,被众人推为首领,令众伙伴叹服。成人后,身长八尺四寸,左肘有肉印。吕光平日宽简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时人莫能识遇,唯王猛对其非常诧异,说:“此非常人”,并向苻坚举荐,被苻坚任命为鹰扬将军。在苻坚荡平北方诸国的过程中,吕光屡建奇功,深得苻坚信任。
开平二年二月,苻坚亲征张平,派建节将军邓羌为前锋督护,率骑兵5000人,于汾水沿岸布防。张平派养子张蚝迎战。邓羌以机智善战闻名,张蚝亦英勇矫健,双方僵持十余天,未见胜负。三月,苻坚率军抵达铜壁(今山西忻县西),张平率众迎战,张蚝单枪匹马闯入秦军阵地,反覆四、五次。苻坚悬赏招募勇士,吕光率先出战,刺张蚝于马下,邓羌将其生擒。张平军遂即溃败,张平投降苻坚。吕光从此威名大振。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却说吕光率军离开长安望西而行,至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市东南),听闻符坚在慕容垂等人的怂恿下已提前攻晋,遂下令停军候命。部将杜进道:“节下受任金方,赴机宜速,有何不了,而更留乎?”吕光遂打消主意挥军继续前行。吕光率军在茫茫戈壁和沙漠中行进,其艰难之状非常人能想像,300多里不见人烟,四处无水,将士干渴难忍。吕光于是鼓励将士道:“吾闻李广精诚玄感,飞泉涌出,吾等岂独无感致乎!皇天必将有济,诸君不足忧也。”他说了没多久,果然天降大雨,深达三尺。吕光叫道:“天助我也!”遂进军焉耆国。时焉耆国王泥流久闻吕光神勇能战,且见其军威严明,尚未交战先自怯了,早把与西域诸国的盟约丢在了脑后,率先投降。其他国家随之纷纷称臣,唯龟兹国国王白纯仍坚守诺言不愿开门迎接。
吕光命部众在龟兹城南集中向城楼守军喊话,要白纯早早送出鸠摩罗什,可免屠城。吕光的话很快传到白纯耳里,他方知吕光乃是冲着鸠摩罗什而来。白纯不从,一边令侍卫守护鸠摩罗什,一边在城楼增加兵力固守。吕光见龟兹国早有防备,遂作长远之计,每5里设一营,挖战壕、筑高垒,随后又广设疑兵,以木为人,披上盔甲,排列在高垒上。
白天,吕光指挥军队攻城,虽屡攻不下,仍不放弃,如此数月,至太元九年(384年)七月,龟兹王渐渐不支,白纯遂向盟国狯胡请求援兵。狯胡王派其弟呐龙、侯将馗率骑兵20余万,另集中温宿和尉头等国军队共70多万人救援龟兹。西域各国部众弓马便利,善于使矛,铠甲坚硬,箭射难入,战斗力很强。作战时且以革索做成绳套,策马掷人,多有中者。吕光军甚惧。诸将欲每营摆阵,吕光认为:“彼众我寡,营又相远,势分力散,非良策也。”遂令各营聚于一地,又操练勾锁之法,另派精骑作为游军,随时补充各个缺口。双方在龟兹都城屈茨(库车东)西展开决战,吕光军大胜,斩杀万余。白纯急忙收拾珍宝出城逃走,王侯降者计30余国。吕光率军入城,犒赏将士,赋诗言志。吕光部下见龟兹城内建筑布局模仿长安,宫室壮丽。命参军京兆段业著《龟兹宫赋》以讥之。西域人生活奢侈,喜欢养生,家中多有葡萄酒,存放有十几年,多者达到千斛。
龟兹一败,吕光威名远播,其余西域各国害怕吕光威名,竞相贡奉归附。吕光大悦,为安抚龟兹,乃立白纯之弟白震为龟兹王。
吕光大获全胜,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此行之目的,遂下令寻找鸠摩罗什。
却说龟兹国与吕光交战开始时,伽蓝寺僧侣多已逃散,有人劝鸠摩罗什一起出逃。罗什道:“吕光为我而来,如找不到我,必加害城里百姓,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伽蓝寺到最后只剩鸠摩罗什一个人,虽然城外杀声震天,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鸠摩罗什仍是镇静自若,每天都如平时一般诵经念佛。
一日,鸠摩罗什正在禅房诵经,突然一声巨响,门开处,一队外国兵勇蜂拥而入将他团团围住。鸠摩罗什不为所动,仍如平常一样诵经不休。随后一将军入内,他上下打量半晌才问道:“你就是鸠摩罗什?”
“是,想必你就是吕光大将军了。”鸠摩罗什停了念经站身道。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吕光。外界说你如何了得,我还以为你长得仙风道骨,或是个七老八十的长者,没想到是一位乳臭末干的白面书生!”吕光道。
“我本无能耐,一介平凡出家人而已。”鸠摩罗什道。
“我看你也不会有甚本事,主公是中了别人的流毒说你如何了得,才派我过来接你。”
“是啊,将军是不该过来。”
吕光见鸠摩罗什话中有话,就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如果将军不过来或能阻止你们的陛下伐晋。”
“你是说我们秦国伐晋不会成功?”吕光目露凶光地盯着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道:“我是说就算贵国伐晋,有吕将军在苻坚身边,最起码也不会败得很惨。”
“听你的囗气我们前秦失败已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就知道你们和尚喜欢装神弄鬼唬弄人——告诉你,我吕光相信石头能孵出小鸡也不信神信佛。等着瞧,到我们打败晋国的那一天我会把你的舌头割下来!”这时有兵勇进入禅房与吕光耳语,吕光皱眉,然后盯着鸠摩罗什,“偌大的一座寺庙怎么就你一个人?”
鸠摩罗什道:“原来有很多人,在将军来之前都离开了。”
“是吗?”吕光冷笑道,“不但人走光了,连金银财宝也都带走了,和尚你是存心不给我好处啊!”
“将军误会了,钱财在打仗之前被国王悉数收走了,并非是我的徒弟拿走的。”
“国王会拿走你的钱财?”吕光语气全是不屑。
“出家人不打妄语,因寺院离城里太远,周遭无保护,国王认为不安全,故悉数取去,况且,那都是平日里国王所赐,他拿去不过是物归原主——”
“行了!”吕光不耐烦地打断鸠摩罗什,“我们没有时间听你说废话,跟我们走吧——既然是奉了主公之命,管你是块宝还是废物,都要把你交给他才行。”
鸠摩罗什也不多说,跟着吕光就走。
从伽蓝寺到龟兹城还有数十里路程,吕光的部下把寺庙值钱之物都装在马车上,然后押着鸠摩罗什浩浩荡荡离开。
一路上,吕光看着鸠摩罗什左右都不顺眼,越想越觉得为这样一个没有年纪的和尚发动一场大战实在不值,于是便有了戏弄他的念头。吕光想了一会,有意问鸠摩罗什:“和尚,我是个从不信佛的人,现在想要讨教一个问题——和尚可以娶老婆吗?”
鸠摩罗什认真道:“那是不行的。”
“是吗?那尼姑呢,可不可以嫁人?”
“更不可以!”鸠摩罗什道。
吕光一听,恼羞成怒道:“你说不可以,难道和尚不是男人?尼姑不是女人?既然是男人女人就该成亲,不成亲小和尚哪里来?”
鸠摩罗什于是乎明白这是吕光在有意为难他,遂道:“将军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吕光这下认真了,他瞪着一双眼睛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鸠摩罗什道:“是我说的。”
“那好,回到城里头一桩事就是和尚娶妻、尼姑嫁人!”吕光咬牙切齿道。
众人以为吕光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一到了龟兹城他就逼着鸠摩罗什和表妹阿竭耶未帝成亲!
鸠摩罗什一听,如五雷轰顶,本能地跪在吕光身前:“将军,万万不可!”
吕光左手按住剑把,语气横蛮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可?”
鸠摩罗什道:“罗什自幼以身许佛,将军若逼我娶妻,便是违背佛的旨意。”
“你若不从,岂不是违背了我的旨意?难道在你心里,我活生生的一个大将连子虚乌有的佛都不如么?”
鸠摩罗什见吕光无半点通融之意,转而向国王白震求助:“陛下,看在佛的面上,帮罗什说说好话吧!”
白震道:“阿竭耶未帝公主都同意了,你还是依了吧,这可是将军的一番好意。”
吕光看着鸠摩罗什的可怜样子,心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意,瘦尖脸上泛着胜利骄傲的光彩:“和尚,当初你父亲也要以身许佛,可后来还是娶妻了,如果他不娶妻,会有你么?”
“将军,我与父亲不一样,他虽然立志以身许佛,可他在见了我娘后还是动了凡心,我鸠摩罗什快四十岁了,现在娶妻便是晚节不保。”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希望好好想一想。”吕光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就离去了。
吕光一走,白震就劝道:“罗什,还是答应吧,你若违背将军的旨意应该知道是怎样的后果。”
鸠摩罗什道:“不就是一死么,我鸠摩罗什难道是贪生怕死之人!”鸠摩罗什的话很快传到了吕光耳朵里,原以为几番威胁就能叫他就范,没想到他的性格是如此刚烈。
吕光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如果鸠摩罗什不从,岂不要丢了面子?于是他决定用计谋来实现他的愿望!”
某夜,鸠摩罗什得到吕光的宴请。王宫的厅堂灯火辉煌,桌上摆满了各色美味佳肴和葡萄美酒。除了吕光,还有陵江将军姜飞作陪。
吕光举起杯:‘“和尚啊,干了这杯吧!”
鸠摩罗什以不胜酒力一再推辞,姜飞把眼睛一瞪说道:“吕将军不逼你娶妻了,难道你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么!”
鸠摩罗什拗不过只好喝了,这是鸠摩罗什平生第一次喝酒,只觉得喉咙内有一股强烈的火焰在燃烧,很不好受……这头一开,吕光和他的部下就以种种理由频繁向他劝酒,鸠摩罗什没有理由拒绝,不觉便醉了………
都说酒可乱性,看来此话一点不假,醉了之后的鸠摩罗什糊里糊涂地被人扶进洞房……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和表妹阿竭耶未帝睡在一起……他这才明白中了吕光的诡计……鸠摩罗什愧疚得泪流满面……
阿竭耶未帝劝道:“你不要难过,当年我姑妈也是立志以身许佛的,后来因为你的父亲,她成了亲……实不相瞒,我正是因为你才出家为尼,谁也没料到就在我认为不可得到你的时候得到了你……也许冥冥中就是这样安排的,想逃也逃不了。”
事已至此,鸠摩罗什道:“我们只有夫妻之名,不行夫妻之事。”
话不絮繁,自吕光出征西域的途中,怀有二心的前燕宗室将军慕容垂和羌帅贵族姚苌,都希望苻坚伐晋失败,以便趁机恢复故国的统治,所以竭力怂恿苻坚南伐。志得意满的苻坚虽有贤臣的苦劝,但终究禁不住慕容垂、姚苌轮翻给他灌入的“迷魂药”,于是也不等吕光回来,就率领步兵、骑兵90万提前出兵伐晋了。
东晋皇帝司马氏派大将谢石、谢玄领兵8万迎兵。苻坚得知晋军兵力不足,就想以多胜少,抓住机会速战速决。谁料,苻坚的先锋部队25万在寿春一带被晋军出奇击败,损失惨重,大将被杀,士兵死伤万余。秦军的锐气大挫,军心动摇,士兵惊恐万状,纷纷逃跑。此时,苻坚在寿春城上望见晋军队伍严整,士气高昂,再北望八公山,只见山上一草一木都像晋军的士兵一样。苻坚回过头对弟弟说:“这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啊!怎么能说晋军兵力不足呢?”他后悔自己过于轻敌了。
出师不利给苻坚心头蒙上了不祥的阴影,他令部队靠淝水北岸布阵,企图凭借地理优势扭转战局。这时晋军将领谢玄提出要求,要秦军稍往后退,让出一点地方,以便渡河作战。苻坚暗笑晋军将领不懂作战常识,想利用晋军忙于渡河难于作战之机,给它来个突然袭击,于是欣然接受了晋军的请求。
谁知,后退的军令一下,后军以为前军败了,秦军如潮水一般溃不成军,而晋军则趁势渡河追击,把秦军杀得丢盔弃甲,尸横遍地。苻坚中箭而逃……
苻坚淝水北败的消息很快传到龟兹国,其时,吕光除了感到万分惋惜,不禁对鸠摩罗什的神机妙算感到吃惊。
却说吕光在西域左征右战,至太元十年(385年),总算平定了大小诸国。是年春暖花开,吕光特地来鸠摩罗什的禅房问道:“和尚,我不信佛,但佛家里有一个观点我很赞同,就是人生苦短,不觉中一辈子就过去了……近段日子我老是想着自己这些年的辛苦是为的什么,竟然是找不到准确答案……看来我是该醒一醒了……”
鸠摩罗什道:“难得将军有如此开悟。”
吕光认真道:“我确实是开悟了,人是该为自己活,我看此地富饶安乐,想留下来颐养天年,不知可否?”
鸠摩罗什道:“将军辛苦了这许多年,是该享享清福了,只是西域对将军来说是为凶亡之地,不宜长留,中路自有福地可居。”
“是吗?”吕光将信将疑。
其时,吕光的部下姜飞等人已对鸠摩罗什起了崇拜之心,他们听了他的话后,一致要求吕光依鸠摩罗什之言离开龟兹退往中路。
这一次吕光没有犹豫,经过一番准备遂于九月载无数奇珍异宝班师而返。
吕光此次西域之征斩获颇丰,除了他的十万大军都肩挑手提,另有两万头骆驼驮着财宝浩浩荡荡地回国,其场面之壮观实为罕见。
至于鸠摩罗什自然也成了吕光的“战利品”,一路上,他一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和尚就享有如此盛誉心里就不爽,遂有了要捉弄他的念头。
在缴获的战利品中有一头未经驯服的公牛很不听话,一路上踢了不少人,有人提议把它杀了。吕光得知,让人把牛牵来对鸠摩罗什道:“和尚,我看你走路太辛苦,还是骑牛吧!”
“谢将军。”鸠摩罗什似乎并不知情,他的样子引得一些士兵忍不住发笑。
鸠摩罗什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笨拙地骑了上去——这牛似不太好骑,几次差点把他摔下来,但没多久就老老实实前行了。吕光及随从本是要看他的笑话,见如此,自觉扫兴。于是就有人说,不如换一匹恶马。
吕光依言,又对鸠摩罗什说:“和尚,这牛不好骑,你还是骑马吧。”
稍后,两个兵丁牵来一匹全身花斑的白马。鸠摩罗什是识马的人,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匹野性难驯的恶马,心里当然清楚吕光想戏弄他。他仍然装出不知情的模样向吕光称谢,然后抚着恶马说了几句什么就骑了上去。
说来也怪,这匹恶马连主人骑上去都要发威,此时在鸠摩罗什胯下却变得十分驯服。吕光见了便想道:“这和尚莫非真有道行?”于是内心感到不安,后悔不该戏弄他,于是又走了过去,“和尚,这马不好骑,还是换一匹吧。”这次他是诚心的,并且有一种忏悔的味道在里头。
“不用了,我觉得这马很好。”
鸠摩罗什一脸无辜的样子很是令吕光惭愧,于是感叹道:“和尚啊,你的声誉传播各国,看来不是虚假的……”
一行人继续前行,因天气炎热,出的汗太多,众人感到很疲劳。眼见太阳要下山了,黄昏的黑影渐渐地从东方掩将过来。这时有人提出要歇息一会,吕光也很累,他问了问向导,知道今天回不去了,就命令在前面那座大山下扎营。
将士们纷纷卸下身上的武器和衣物,然后开始扎营、烧饭……。
鸠摩罗什抬头看天色,但见云雾很密,空气恶闷,又看看周围地形,一旦晚上有狂风暴雨。扎营在山下,泥石流冲下来,会把大家淹死……于是他对吕光说:“将军!我们不能在山下扎营,应该在高地驻扎,否则,会有大灾难!”
吕光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在天文方面也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四下里瞄了瞄,然后不以为然道:“没关系,最起码今晚不会有雨。”
鸠摩罗什见他的囗气如此肯定,也就不好多说。
时至午夜,突然狂风大作并掀翻了营帐,随之暴雨如注,泥石流从山上冲下来了,将士们纷纷往高地上逃生,但仍有四、五千官兵被泥石流掩埋不见了踪影。
和尚的话应验了。吕光心里这才对鸠摩罗什起了一点尊敬的意思。他命令将士们拾掇拾掇,打算选地安营扎寨先住下几天再说。
鸠摩罗什又道:“将军,此为凶恶之地,不宜驻扎。若不听劝告,将会有更大的灾难!”
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鸠摩罗什几乎是每言必中,吕光不敢不听他之言了,遂问道:“依你之意该如何?”
“将军宜速回本国,中途一定有福地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吕光于是采纳了鸠摩罗什的建议,立刻命令进驻凉州。
十万余人的军队向凉州开拔,沿途百姓见了,无不纷纷躲藏……如此又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凉州。吕光遂令将士在凉州驻扎,鸠摩罗什便安排在吕光的营帐旁边。
却说某天傍晚,吕光在营帐中阅读兵书。忽有军士送呈来自长安的急信。吕光看罢,当即放声悲哭……原来苻坚已被姚苌害死了。苻坚之对吕光,可谓恩重如山,每想昔日恩宠,总是热泪长流。为表心意,吕光下令三军数日穿戴孝服,祭奠秦王苻坚。
姚苌既当逆贼,吕光当然不会再听命于他,为了替苻坚报仇,他在凉州城南称王,改年号为“太安”。
太安二年正月,姑藏(甘肃武威)忽起大风,刮得砂石遮天蔽日。其时,吕光问鸠摩罗什此风是何预兆,鸠摩罗什登临高处看罢对吕光道:“此乃妖风,不吉也,会有人叛变,但不能成为气候,将军不用出兵就会平定了。”
吕光半信半疑,他自从做了皇帝,深知为君者应以德服众,尽可能做到赏罚分明,同时须特别提防有异心之奸佞小人…… 他认真思忖,该做的他都做了,不可能有人造反。
太安二年七月,鸠摩罗什的话里真应验了——梁谦和彭晃先后作乱,果然轻而易举就平息了。
梁、彭之乱不久,是年十二月,据守在张掖、临松、虞水一带的胡人沮渠男成和他的堂弟蒙逊造反了,他们推建康太守段业做主子,声势浩大。
吕光得到这个消息,随即派儿子吕篡率领五万大军征讨。
其时,人们多认为段业乃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而吕光之子吕篡文韬武略、能征惯战,可谓声名在外,众人认为他必胜。
儿子出征后,吕光少不得要请教于鸠摩罗什,问问胜负如何。
鸠摩罗什认真地算了一卦,然后语气肯定地说:“公子此去征讨段业,恐怕凶多吉少!”
吕光窃笑,他来询问,在他认为,儿子获胜,那是囊中探物的事,无非是出于尊重。他觉得鸠摩罗什做出这样的推测,应属偶尔的失算。不久,有战报传来:吕纂在合犁战败,且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紧接着,郭声作乱。吕纂又被郭声打败,只剩几个侍卫护送他逃了回来……
吕纂的两次战败,让吕光不敢再忽视鸠摩罗什的预言,自此之后,每有行动,必先征求鸠摩罗什意见,果然鲜有失误。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说鸠摩罗什随吕光在凉州的日子,因吕光不信佛教,加之兵荒马乱,身边没有太多的信众听他传经讲道,相对以前就有了不少清闲时间。为了不让时间白白浪费,他开始研习汉文。
早在二十多年前,母亲耆婆在离开龟兹去往天竺国的前夕曾说过:将来弘扬佛教,必去东方中国。可以说,他离乡背井、忍辱负重随吕光辗转中原,支撑他的正是肩负传教到中国的伟大使命。
要去中国就必须懂得汉文,鸠摩罗什之前虽有过涉猎,但太流于表面,若要深入浅出地把大乘佛教的精髓用最通俗易懂的汉字传给中国的信众,凭他已有的水准,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吕光的军队中,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原人,他们所说的汉语,虽未脱离母语体系,但也五花八门、变化多端,这对鸠摩罗什是个难得的好条件,能让他多了解更多的中国方言。尤其难得的是,士兵中竟然有文化底蕴深厚且懂佛教者。
僧迁、僧略称得上是鸠摩罗什的良师益友,鸠摩罗什每遇难题,只要请教他们,都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同时,有这两个知已,也让鸠摩罗什不至感到孤独和寂寞。
当鸠摩罗什深入到汉文之中后,他才深深体会到:汉语实在是太博大精深了,难怪连西方的高士都对它叹为观止……
鸠摩罗什在凉州的日子,他用十多年时间研习汉文,并博览群书,不出数年,僧迁和僧略在对他的学习经过一番检验之后告诉他:“以你现有的水准,说你超过一些皓首穷经的翰林学士。一点也不夸张!”
鸠摩罗什有点惶恐不安地说:“不会吧……我的水准应该还远远不够……”
僧迁认真道:“我们没有必要恭维你,所以说的也是真心话。不信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尝试用汉文翻译经书。”
鸠摩罗什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着手试译第一部佛教经书《龙树菩萨传》——
“……复次诸法缘不成,何以故?
广略众缘法,是中无有果;
缘中若无果,云何从缘生。
…………问曰:云何名为诸缘?
答曰:
四缘生诸法,更无第五缘;
因缘次第缘,缘缘增上缘。
四缘者:因缘、次第缘、缘缘、增上缘。因缘者,随所从生法,若已从生今从生当从生,是法名因缘。次第缘者,前法已灭次第生,是名次第缘。缘缘者,随所念法,若起身业,若起口业,若起心心数法,是名缘缘。增上缘者,以有此法故彼法得生,此法于彼法为增上缘。如是四缘,皆因中无果;若因中有果者,应离诸缘而有果,说实离缘无果;若缘中有果者,应离因而有果,而实离因无果;若于缘及因有果者应可得,以理推求而不可得。是故二处俱无,如是一一中无,和合中亦无,云何得言果从缘生?
复次:
若果缘中无,而从缘中出;
是果何不从,非缘中而出。”
鸠摩罗什把《龙树菩萨传》中有关“缘”的经文译出来给僧肇等人看,僧肇看后说:“很不错!超出了我们的估计!只是我们多少是有点学问的人,能看懂,你应该拿去给普通人看。”
鸠摩罗什依言,在给一些汉人士兵看时,就有人提出某些地方不太好懂,鸠摩罗什一一注意,原来不好懂的地方都是翻译得太过文气。
翻译经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它使更多的人懂得它,鸠摩罗什于是又向普通士兵讨教,把原来的翻译全部推倒重来,直至士兵们看了后感叹:“原以为经书只有神仙才能懂,真没想到其中的道理也与我们这些俗人息息相关!”
普通士兵的话对鸠摩罗什来说无疑是一个莫大的鼓励,他又虚心向他们请教,尽可能地把经义翻译得更贴近大众……
鸠摩罗什知道,以他现有的汉学功底,可以开始翻译经书了。当他真正要实施的时候,让他最困惑的是身边少了一个得力助手……鸠摩罗什心目中的助手,除了有深厚的汉学底蕴还必须懂佛教。这样的人在凉州应该大有人在,但吕光不会支持他。
自从来到凉州,鸠摩罗什是在吕光的软禁下生活。他身边的士兵其实就是负责看管他的。他们给鸠摩罗什立下规矩,除了外出时间不能太久,还不能离开住地太远……
鸠摩罗什正为助手之事苦恼之际,某日午后,他独登龙首山,刚坐在石头上歇息,突然间有一首偈子直入耳膜——
“一切恶莫作,当具足善法。
自净其志意,是名诸佛法。”
鸠摩罗什好惊异,抬头望去,见山下只有一片青青的草原和一群雪白的羊儿在吃草,却不见有人。
鸠摩罗什正纳闷,骤然,从右边树林中走过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站在他的面前,双手合十,很恭敬地说:“请问师父是鸠摩罗什吗?”
鸠摩罗什一愣:“你是?”
“师父,弟子僧肇。”僧肇说着,就向鸠摩罗什倒身下拜。
鸠摩罗什心想,他来凉州多年了,还没有收过一位中国弟子。他赶紧伸出双手,把僧肇扶了起来。
“僧肇,你请坐。”鸠摩罗什指指身边的石头,用纯粹的中国话说。
“多谢师父。”僧肇仍然恭敬地站着,右手捻着一串念珠。
“你从哪里来的?”鸠摩罗什看着长得清秀的僧肇。
“长安。”
“你今年多大?”
“十九。”
“你读过书吗?”
“弟子家里贫穷,十三岁时在书店当学徒,闲时读过一些。”
“都读了哪些书?”
“老子、庄子的书籍全读了,先秦时期的书也读了多数。”
鸠摩罗什喜道:“你读的书还真不少,佛经读过吗?”
“实不相瞒,弟子因读到《维摩诘经》,爱不释手,才立志出家做和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前几年,弟子听说师父在凉州,不久就会到长安了。弟子在长安恭候,没有想到恭候多年,仍然没有能见到师父。三个月前,弟子决心来凉州寻访师父……老天有眼,终于让弟子在这里遂了心愿,从此以后就能听到师父的训诲了。”僧肇很高兴地说。
鸠摩罗什心里欢喜,有一位精通中国语文的弟子,真是缘分。于是又问了几句《维摩诘经》。僧肇都能对应自如。
将近黄昏,他们一齐下山。
回到住地,鸠摩罗什向看守的士兵说明收了一个徒弟,同时也没忘了给他们一些好处。这些人只要鸠摩罗什不逃跑就没事,至于他要收谁为徒似乎不是太重要。如今还有好处,当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鸠摩罗什安排僧肇住在他隔壁的一间空房里。
自此僧肇向鸠摩罗什学习佛经,他如饥似渴的精神很让鸠摩罗什满意。僧肇亦坦言,他拜了罗什为师,有如久旱枯苗逢了甘雨,以前许多佛经,他连经名也没有听说过,现在居然可以在师父的指导下得心应手地学习。
鸠摩罗什想,佛经在中国是这样的贫乏,要弘扬佛教,先要中国的信徒能读诵经文,要他们能读诵经文,先要把佛经翻译成中国文字。然后才能谈到信仰、研究。虽然有了僧肇,却不知能否胜任这项工作。
为了检验僧肇能否做他的翻译助手,某日,鸠摩罗什把僧肇叫到书房里说:“我念一段经文,请你记绿下来。”
“是,师父——”僧肇立马开始作准备。
鸠摩罗什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天竺文经书打开,然后用直译——
“而时佛告长老舍利弗,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佛。今现在说法。舍利弗,彼土何故名为极乐。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又舍利弗,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舍利弗,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
僧肇在纸上飞快地记下来,见师父停了就问:“还有吗?”
鸠摩罗什道:“先译这些吧,我看了再说。”
僧肇于是又修改了几处,这才交给师父。
鸠摩罗什读了他记录的经文,流畅、美丽、壮严,非常满意,高兴地说:“太好了!僧肇,我再继续诵读下去,请你再记录。”
“是,师父。”僧肇非常欢喜这件记录的工作,既能读经,又能请师父讲解他不太明白的经文意义。
鸠摩罗什继续上文往下诵念,僧肇笔不停地往下写,一直到师父诵念停了,他仔细修改后,才呈给师父校正。
“很好,很好,僧肇,你太了不起了!”鸠摩罗什夸道。
“师父过奖了……”僧肇谦恭地答。
自此后,师徒常在一起译经。某日,鸠摩罗什正与几个信佛的士兵在一起论道,僧肇突然向鸠摩罗什提出一个问题:“师父,吕将军不信佛,你在这里他最多只是把你当成一般的谋士——你不觉得长此下去会是一种浪费吗?”见他久久无语,只是一声声叹气,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僧略、僧迁,“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你们……?”鸠摩罗什吃惊地看着他们仨。
僧略、僧迁与僧肇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鸠摩罗什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遂放下心来……同时亦感到僧肇的话触到了的痛处……
僧迁道:“大师啊,以您的能力和德行应该干更大的事业——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将更多的人拯救出苦海!”
鸠摩罗什道:“谢谢你们对罗什的理解……大家都是明白人,现在谈这个问题很不现实……”
“我们知道,吕光虽不重用你,更不会放你走,他害怕别人得到你后对他不利!”僧肇道。
鸠摩罗什道:“僧肇的话太一针见血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僧肇压低声音道:“师父实不相瞒,从一开始我们就想帮你!”
鸠摩罗什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你们如何帮我?”
僧肇认真道:“罗什师父,如果有人对你很感兴趣,你愿意不愿意离开?
鸠摩罗什通过试探终于明白,这几个人与他接近原来是有目的的,故问道:“可不可以告诉,对我感兴趣的人是谁?”
僧肇道:“姚苌——你知道他吗?”
鸠摩罗什点头:“知道,他在长安做皇帝。”
僧肇道:“你说的没错,他想得到你的心情一点也不亚于苻坚。罗什师父,你考虑一下吧,我等你的消息。”
鸠摩罗什道:“如果我悄悄地离去,他们说不定又要为我发动战争……我看就不用考虑了。”
僧肇长叹一声道:“那我们就帮不了你了……”
又过了数月,某夜,僧肇一个人来到鸠摩罗什的住处告诉他道:“为您的事,最近姚苌会派使者过来,能否成功就要看您的运气了。”
鸠摩罗什听了叹道:“一切随缘吧。”
没过几天,吕光果然就把鸠摩罗什召至宫里,他一点也不隐瞒地说:“罗什师,姚苌很想得到你,他派使者过来了,问我需要什么条件,他愿意用三座城池与我换你。”
鸠摩罗什忍不住问道:“你答应了吗?”
吕光沉思默想了很久才抬起头对鸠摩罗什道:“我正要问你——我是答应好?还是拒绝好?”
鸠摩罗什心里很清楚,吕光是在试探他,遂道:“陛下啊,姚苌问的是你而非罗什,你教我如何回答?”
吕光似笑非笑地看着鸠摩罗什,鸠摩罗什几乎被他看得发毛了,不知他是否愿意放鸠摩罗什离开凉州,且听下回分解。